挥毫泼墨近四十年的何牛始终在宣纸上作着生命的答题。当他把内心的喜怒哀乐通过具象的山水诉诸笔端时，他曾体会过大快朵颐般的快乐，而当他向艺术的更高峰挺进，去追逐意象深处的本然时，却发现那是一个人力难以企及的神性世界。这个世界灵动而广阔、坦荡而不可穷尽，但却大道至简、直指真善，有着上古的先人们在寻天问地的图腾里创造出的无以伦比的和谐与绝美。顺遂地把心沉潜于斯，在这样一束神圣的光泽里沐浴，何牛感应了高度写意的中国画其大象无形的原点所在，于是，他从这里走进了更大的绘画创作空间。 
     何牛的父亲长眠在台湾，海峡两岸关系缓解后的九十年代，何牛应邀首次赴台举办画展，在这个机缘里，他瞻仰了长眠多年的父亲墓地。台湾基督教三德公墓肃穆整洁，四周安静得似乎能听到天堂的耳语，跪拜碑前的何牛本有半个多世纪的愁怨要宣泄，却在那一刻全部化为乌有，而这颗饱经磨难的心，似乎被一缕无形的温柔牵牵引引，与父亲做了绵长的亲情交流。 
     这次冥尘两界的心灵之旅，打开了何牛生命的另一扇门。因苦难而希冀，因困惑而信仰，缺失的父爱，在天父的怀抱中获得更大的赐予。迟归的何牛，即便当时仍面临生存困境，却虔诚地敬写着基督教经文，在字里行间表达对上帝的敬畏。那是一段心无旁骛的日子，馒头和咸菜就着墨香，把每一天都调整得简单无欲，不久，78米书法长卷《箴言》出品，他无偿捐给全国基督教“两会”。近年创作的113米书法巨制《诗篇》在2004年香港“中国基督教圣经事工展”亮相，立即受到华人基督教徒的垂爱。 
     时光荏苒，尽管山还是那座山，岗还是那道岗，观山人的内心却产生变化。曾有人说，何牛的画过于压抑过显挣扎，何牛自知那是以往浸入骨髓的生存重负所致，如今，一束圣洁的光辉笼罩周身，笔下的创作开始澄心畅意，作品的色泽出现了安详与暖调。这可以说是一次脱胎换骨的入灭重生，他尝试收敛因挣扎而奋亢的尖棱不羁的粗犷线条，把已往惯用的猛烈的焦墨团板块结构进行柔化改造，使之进入光、吸入气、和入静，让即使深山的野花也有了矜持，即使幽暗的水面也有了明媚，尤其让雄浑的山脉有了情感的咏叹。悬挂于基督教三自委员会主席季剑虹长老办公室的六尺山水图充满了祥和的色调，远山泛着橙光，细线勾勒的教堂静谧深邃，若置身画境，似能于无声处听到缭绕的钟响。金陵协和神学院会议室的那幅大花卉，则不失为美丽生命的华章，这幅作品紧扣神学院孕育栽培学生花朵的主题，色墨运用热烈奔放，谋篇布局大胆跳跃，给人以欢呼青春的视觉冲击力。而由主内弟兄收藏的以九寨沟写生为原稿画就的“爱的光泽”系列作品，创作时腕下若有神助，风韵飘荡的芦苇、五彩晕透的湖面、朦胧空灵的水气跃然纸上，让人产生“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的神秘感动。勿需质疑，何牛这一时期的画作，虽仍然可见运笔的肆意涂抹、八面锋机，却有了精神层面的信仰渗透，虽仍然由皴擦点染进行空间造型，形之上却充满造物主慈爱与智慧的关照，或者说，山水间可以不见十字架，技巧里却有心随天籁的赞美。 
    2006年4月至6月间，何牛应邀参加了中国基督教会在美国六大城市举办的“圣经事工展”，他的作品《箴言》和《诗篇》受到与会者称赞，而他在展览现场的挥毫泼墨，着实营造了艺术无国界的感人场景。虽然面临旅途劳顿、创作环境有限的情况，何牛以笔名中“牛”的精神现场书写、作画近300幅，其中有的作为礼品由教会领导赠送美国友人，有的则出售、善款全部捐给主办单位。显然，中国书画的艺术魅力是具有极强的征服力的，在洛杉矶，美国人不认识中国字，但索字者却多于求画者，也许，中国书法抑扬顿挫的黑白图案本身就能穿越国界，沟通不同背景的文化与心灵，每当何牛书写完一条经文，并由翻译告知经文出自《圣经》的哪一章节时，便能得到赞叹声和掌声，以致总有人大喊“何牛，我爱你”！在亚特兰大，求字画者排起了长队，队伍中一群小孩子付不起画资，却伸着小手捧了几文硬币执拗地站在画桌前，何牛真情地抱起他们，还握着一个孩子的小手教她写下“世界和平”、“上帝爱你”等，人类的爱正在此间流淌。何牛画画时，美国人看到他一支毛笔上蘸有多种颜色一蹴而就便画出了西洋画的明暗冷暖关系，立即目瞪口呆，大赞“太神奇了!”。美国基督教上层更是对中国书画情有独钟，旧金山的魏克利博士是位中国通，收藏有不少我国书画古籍，当他问到“扬州八怪”之金农的来龙去脉时，何牛颇见文化功底的解释让他顿开茅塞。按照领导意图，何牛创作了一幅4尺宣《水晶教堂图》，又在极艰难的情况下进行了托裱，美国著名神学博士舒勒先生代表美方接受了这幅作品，舒勒博士手展作品看了又看爱不释手，说这是我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由于影响较大，美国三大主流报纸之一的《洛杉矶时报》介绍了这次事工展，所配发的照片正是何牛绘画时的特写，该照片竟占了四分之一版面。 
    基督教文化与中国传统文化一样，都曾创造了灿烂的世界文明。在美国参观博物馆时，一批仰韶文化陶罐、西周青铜等中国古董引起何牛深思。艺术的语言是特殊的，越具有民族性就越具有世界性。何牛回国后没让身心充分休整就踏上了华夏文化的寻根之旅。在宝鸡，他登临大散关，追寻嘉陵江源头，感慨古人“暗度陈仓”的艰辛与韬略；他流连青铜器博物馆，速记着件件器皿上铸刻的铭文及祭拜天地的鸟兽符号；他漫步常羊山，叩首在炎帝的雕像前大声疾呼“这是中国的上帝！”去周原，面对本族先祖周公姬旦运用阴阳五行建功治国的政绩，与生俱来的使命感再次让他热血沸腾；翻过座座亘古的黄土塬，姬水（现为沮河）环绕的黄帝陵耸立眼前，任热泪横流，他激动地速写了轩辕庙前千年古柏，鹿角般伸向高空的树枝至今仍弥漫着通天的信息；最后，那条黄河血脉般弯弯曲曲地出现在山间就弯弯曲曲地弹拨了一下心弦，直到走近她的身边，这时，只见深黄的水面滚动地张开又突然扎入地底，无以丈量的纵深，无以估测的吸纳，飞溅的浊浪冲天地咆哮着，无法分辨她是否真的从天而降——黄河壶口瀑布，哪里是黄水与大地的交响，分明是那条中华民族的巨龙自天际驰来，在这里做了一个“潜龙在渊”的鱼跃，然后再进入宇宙苍穹的遨游！ 
     何牛生命的律动，在这一刻，与这一切，一拍即合！夏日正午的骄阳下，他整整站了三个小时写生。回到南京，何牛的画墙上就有了这条黄河，不可思议的是，画面上黄河两岸的三座山竟都以赑屃 赋形，这是传说中的大力神龟，它高昂着头伸向西北的天空，何牛激动了，画，自己点破了主题——拜天图！ 
     创作就是这样，它包含了人生的信仰体验，只要血液里灵魂中荡漾着对真理的追求，下笔就不会是对客观物象简单的拷贝，而是思接千载的“道”的皈依。也许，绘画真的是天地间的事，水与墨，黑与白，虚与实，宣纸上能出现什么样子，不是强为的，自有众神的力量在加持。（作者安静   部分发表于《中国宗教》2007，1期）